浑不觉

【湛澄】【酥儿糖】【一发完】

江澄第一次见蓝湛是在他九十九岁的时候。



那时的江澄在龙族实在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豆丁,跟着父王去青丘狐族。



龙族居住的地方,常年高山流水、云山雾绕。江澄长居深宫,连低头往山下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九十九年见过最稀罕的东西当属天边的彩云。于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龙,半道上被只仙鹤叼块酥儿糖就骗走了。



江澄含着酥儿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旋。他初往青丘,压根不认得路,他那个不着调的父王,一路没命似的狂飞,追的江澄上气不接下气就算了,还不看好他。他父王在外面冠冕堂皇龙模龙样,其实怕他母后怕的要死,屁大点小事都毫不犹豫的往江澄身上推,关键是江澄也怕他母后怕的要死,迷路这么大的事,江澄怕不知道要被怎么罚才好。



仙鹤哪知道辣么大一条龙居然还是个小孩子。龙族多属黑龙、青龙,偶也能出几条稀罕的金龙,像江澄这样的银龙上万年未必能出一条,仙鹤纯属是玩性大发,鹤胆包天才敢勾搭一次。龙性冷,他哪知道一块酥儿糖就勾搭过来了。此时此刻仙鹤被江澄掐着脖子晃的跟拨浪鼓似的,幻不出人形,舌头挂在喙边,满脑子就是悔,悔的鹤肠都青了。




仙鹤咳了半天,终于得了口气说出话。




江澄堂堂一条龙,毫无颜面的幻成人形坐在仙鹤身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稀罕的跟什么似的腮帮子一鼓一息一点点咂摸着嘴里那块酥儿糖。




仙鹤到了青丘地界,不便再往前,各门各族的领地意识都很强烈。仙鹤记恨江澄方才差点勒死自己,让江澄下来就没好气。没想到这小龙似是便宜仙鹤坐得味了,磨磨蹭蹭半天不下来,最后红着张婴儿肥的小脸问,“还……有没有……方才那个……甜甜的东西”。



仙鹤瞠目结舌一脸懵逼,不要脸,不要龙脸,忒不要脸一条龙了……还有点可爱怎么回事。仙鹤内心复杂,最终还是大发善心给了他一袋糖,就见不惯这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仙鹤拿着嗓子道,“这叫酥儿糖”,边说边翻了个朝天的大白眼。



江澄接过仙鹤嘴里叼着的糖,眼睛快笑眯成了一条缝,一边迈着小短腿往下爬,一边郑重承诺,“多谢仙鹤,来日必将重谢,我叫江澄,还没有字,明年才有,龙族族长的嫡子,来日麻烦你多来找我游玩,你一定多多前来”。



仙鹤紧逼着喙,凭他的聪明才智,不难看破,这条小龙不安好心,在谋划骗鹤的糖。




“走偏了”,仙鹤回过神看着江澄满眼里捧着酥儿糖不看路的样子,简直没眼看,叼着江澄的衣领往回拽,“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最大的屋子就是你要找的青丘族长家,知道了吗?”,恨铁不成钢。




“哦,知道了”,江澄抬头灿然一笑,“你一定要来哦,我天黑便回”,江澄把酥儿糖揣进兜里,眼睛圆溜溜黑亮亮的,“我会日日坐在山口等你,每日都等着你”。




仙鹤想,要不是知道你是骗糖的,他都有点感动了。不知道他的龙脑袋怎么想的,他们龙族,就算仙鹤想去也飞不上去哇。仙鹤极其敷衍非常嫌弃,快走快走。




郑重的告别了仙鹤,江澄深一脚浅一脚往狐族族长宅子方向走。不比龙族处处雕栏玉砌,青丘之地芳草丛生,鸟啼花香。江澄走两步就忍不住停下来,掏出那袋子酥儿糖看一眼,他方才数过了,只有七颗,龙族天性爱囤宝贝,江澄怎么数怎么都觉得太少了,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就是舍不得吃,再一抬头,果然偏了。江澄走了一个时辰,跟仙鹤道别时还能看见的人家,现在也见不着了。入目是一望无边半人高的青草,江澄无意识的把手里的一块酥儿糖送到了嘴里,看着四周,眼泪在眼眶中只打旋,谁能来救救他这条迷路(路痴)的小龙啊。



江澄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小声念叨出来了,江澄脚步凌乱,六神无主的在草堆里乱窜,已然忘了他是个善飞的主。



蓝湛听着江澄奶糯糯呼救的声音,也跟着急了起来,眼瞧着江澄要一脚踏进深林,终于冲到江澄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怎么这样不长记性,方才那个仙鹤不是给你指了狐族族长家的位置么,怎么看都不是这片深山老林吧。



“我带你去”



江澄被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脸上挂着泪看向身后的人,白衣似雪,几朵蓝花在袖口点缀,江澄呆呆的看着他半天,才带着哭腔和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对面前这个比自己稍高一点的男童的信任,“哥哥……我迷路了”。



蓝湛愣在当场,耳垂渐渐泛红,还是江澄又唤了他几声哥哥,他才反映过来,蓝湛点头,“我与你同路”。



“真的吗?”,江澄眼睛亮了起来,咂摸了两下嘴里糖的味道,笑了起来。



蓝湛心想,这哭笑转换的也太快了。



江澄迈着小短腿,在草丛里走的实属不易,蓝湛小心的问,“要不要,我牵着你?”。



江澄抬头,欣然的把手伸到蓝湛面前。蓝湛抬手接住了江澄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



母后说,江澄原是自己指腹为婚的妻子,奈何……是个男孩子。



江澄被蓝湛牵着后果然走的平稳了许多,他一路都在嘬着嘴里的酥儿糖,眼睛偶尔开心的眯成一条缝,简直沉浸在酥儿糖的甜蜜中无法自拔。可酥儿糖不经吃,没多久就在嘴里化没了。等酥儿糖的甜味全在嘴里散干净的时候,江澄心里一阵阵的怅然若失,空出的那只手就不自觉的去摸兜里那袋酥儿糖,就好像触碰着酥儿糖才能填满他小小的空虚灵魂。



江澄隔着布袋描绘着酥儿糖的形状,一颗一颗的数,每数到第六颗以后就一阵失落,果然没有第七颗了,第七颗并没有成功凭空变出来。



蓝湛瞧着江澄精彩的面部表情,粉红的小嘴一张一合,没忍住还是问了,“你在数糖?”。



“啊?”,江澄抬头看向蓝湛,定了一会儿,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袋,这个人送自己去狐族族长家,自己要报恩的,报恩要……这人……不会是惦记上自己的酥儿糖了吧,江澄心头一惊,越想越觉得他莫不是就是冲着自己的酥儿糖来的,江澄一手攥紧了酥儿糖,一手往外让,躲开了蓝湛的手。



蓝湛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变凶的江澄。



“谢谢哥哥,我自己认识路了”,江澄转头就跑,突然识途。



可是……跑偏了啊,蓝湛着急的跟上他,“江澄”。



江澄听人追来,慌的不行,他果然是盯上自己的糖了。



“你是江澄吧,我是蓝湛,我不会伤害你的”,蓝湛在身后追。



什么,他还要伤害自己?杀龙抢糖?江澄越跑越快,蓝湛的话一个字两个字蹦到他脑子里,被江澄主观加工出来,就是这不是个好人呐。江澄修为尚且不能断别蓝湛是什么物种,但是士可杀不可丢糖也。江澄猛地回头,拼了!



一条银身巨龙陡然闪现,张牙舞爪,口中低吟。蓝湛虽化人身比江澄早,但他不过刚一百又一岁,而且龙族肉身天生强悍,煞气万物生灵所不及,蓝湛真身直接被江澄逼出,一只一丈有余的蓝眼白狐,并不比江澄小多少。



江澄看着蓝湛的真身,傻了一瞬眼,狐狸?方才那个哥哥是只狐狸。



“江澄,我是蓝湛,我不会伤害你”,蓝眼白狐着急解释。



江澄思索了片刻,蓝湛是谁?管他是谁,敢抢他的糖,就开打吧。



于是江澄初见蓝湛,就同他打到了一块。龙狐大战,打的不可开交,愣是把数里之外的两位族长惊动了。



蓝湛一身漂亮的皮毛被江澄的龙爪抓的不成样子,要知像蓝湛这样的白狐在狐族也是千年不见。江澄父王一见火突突的往上冒,“江晚吟”。



江澄垂着头,跟听不见一样,这是江澄父王刚跟蓝湛父王讨论出来的字,江澄确实没听过,不知道在叫谁。

江澄父王一巴掌拍到江澄脑袋上,蓝湛下意识要往江澄那边挡,迈了个步子又停下退回去了。


江澄父王咬牙切齿,“你以为忘机打不过你吗?忘机不过年过百岁,在族中已经少逢敌手,他乃天纵之才,他不过见你小他几岁,让着你,你怎能将他打成这副模样”。

江澄抬头看了蓝湛一眼,蓝湛嘴角都挂着血丝,一身白衣被他抓的破破烂烂,确实伤的很重,可是……可是……“是忘机哥哥先抢我糖的”,江澄哭着往外跑。

蓝湛微张着嘴怔在原地,也一抱拳弓腰,“抱歉,伯父,我不该抢晚吟的糖”,说完撒腿就往江澄身后追。

蓝湛父王捧着茶盏笑得不轻,“江兄随他们去吧”。


蓝湛追着江澄跑了半天,想起方才偶然路过仙鹤给江澄的糖,又猛地转身跑去市集。于是青丘居民少见的,他们小皇子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蓝湛买了一箱子酥儿糖,闭上眼感受江澄的气息。心头咯噔了一下,方圆五里没有江澄的气息。蓝湛调整呼吸,重新放大的自己的感应范围,十里,二十里,蓝湛的面色越来越白,汗水如瀑往下流,蓝湛的父王三千年狐的感应范围也不过三里。


蓝湛抱着酥儿糖箱子的手在颤抖,二十一里,二十二里,二十三里,二十四里,甜血汩汩的从丹田深处向上翻涌,三十里,五十里……五十一里,蓝湛睁眼,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蓝湛顾不上抹一把,直接幻成真身向后山一路狂奔。


“噗啊”,江澄喷出一口鲜血,缩起龙身摔倒在地,强龙干不过地头蛇,江澄龙的傲骨在此时淋漓尽致的彰显出来,江澄站起龙身,怒目圆睁,一步一步的向着那条已有千年修为的黑蛇逼近,全然不顾对方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更是不记得方才对方每一下都是对自己的吊打。


那蛇有生之年能吊打一条银龙,简直把他膨胀的不轻。作为一条千年蛇,三次化蛟都失败了,而有些东西一生下来就是龙,还是万年不遇的银龙。黑蛇郁结难排,深知伤了江澄自身也难保,银龙虽不说战力超群,贵在罕见,前途无量,而且面前这条银龙周身甚至有光华流转,在龙族绝对是个宝贝疙瘩,地位不俗,伤了他,只怕龙族会倾巢出动,天上地下也要把自己揪出来。可是拿自己一条连走蛟都化不了的贱命换他一条银龙,值,简直太值了。


黑蛇盯着江澄,笑得癫狂,做势预攻,忽然一声似能撕裂苍穹的兽吼让他浑身一震,下一秒他就被一只爪子摁到了地底,再然后,粉身碎骨,化为血色齑粉。


江澄看着蓝湛睥睨天下的神气,腿脚一软,就摊倒在地。


蓝湛父王看见蓝湛背着江澄回来,两人衣衫褴褛,血流不止,跟从战场上厮杀过回来,笑得直不起腰,这什么不共戴天、人神共愤的血海深仇啊。江澄父王神色复杂,好在江澄是个男儿,要是个女儿身,嫁过来岂不是闹得三界民不聊生。


江澄醒来已经在龙宫了,枕头旁多了一箱子酥儿糖。


第二年,江澄满一百岁时,没见到蓝湛。蓝湛父王在酒宴上玩话说,蓝湛被他的小媳妇打的不轻,在家闭关疗伤。


江澄想,活该。


谁让他抢自己糖的,江澄想着却默默的从席上退了下去,跑回房,默默的数着一箱子的酥儿糖。


江澄二百八十六岁的时候,蓝湛出关,出关一战名扬四海。自那后凡人言及蓝湛都要加一句天纵之才,蓝忘机战无不胜,蓝忘机羽化成仙,蓝忘机是要成仙的。他们龙族也好,狐族也罢,不过寿命长了许多许多,终究是要陨落的,而蓝湛不会,蓝湛是要成仙的。


蓝湛再见江澄是在江澄三百岁成人礼上,两百年时光在他们千万年寿命前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当年的小哭包,变成了一个气宇轩昂一身傲骨的成年龙了。


蓝湛抱着一箱子酥儿糖,走到江澄面前,“恭喜成年”。


江澄下颌轻抬,神色凝重,酥儿糖的甜腻味方才蓝湛一进门他就嗅到了,“怎么?蓝皇子还当我是当年的无知小儿?”。


蓝湛着急,“并非”。



江澄冷哼一声,“您多厉害啊,当年也不过一百零一岁,一击就将千年蛇化为齑粉,闭关近二百年,一出手就灭了魔界的大长老,怎么?生怕人不知道我自小就不如你?”,自从蓝湛父亲在宴会上那句媳妇儿一出,江澄走到哪里都要听一句,你相公乃天纵英才。



“江澄”,蓝湛听不下去江澄的话,“抱歉,我只是记得当年你宝贝这个”。




江澄冷笑,“是啊,江某目光短浅,见到什么破烂都当宝贝”。



蓝湛看着江澄转身离开的背影,忽觉几分迷惘。



蓝湛父王不知哪里冒出来,纸扇一掷,掩面笑得花枝乱颤,“湛儿,你简直辱家门,从来只有我们狐族瞧不上的,没有我们狐族魅不倒的”,枉费他这些年天下地下逢人就散播蓝湛被媳妇儿暴打的消息了。



蓝湛确实太失败一只狐狸。



蓝湛暗自忖度,媚术……怎么……使来着?蓝湛样样精通,唯独不通这狐族的看家本领。



江澄生日宴当日留了宾客住宿。



深夜,月色影影绰绰,蓝湛只披了一身轻纱,赤裸着双脚,一跃翻进江澄的院落。



江澄举着酒盏目瞪口呆的看着向自己走来半裸不裸的蓝湛,下一秒就见蓝湛浅棕色的眸色中似有蓝色光华流转。江澄反应了良久,狐族的媚术???



在线等,天选之狐媚术太烂怎么办,他媚自己要干嘛?要不要装傻??


江澄一动不动的看着人越走越近,然后在自己嘴角落了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吻,然后仓惶出逃。



江澄看着蓝湛的背影依旧目瞪龙呆,媚都媚住了,就亲一下吗?江澄被自己的心思弄的面红耳赤,忽觉得不妙,穿成这样被人看去了怎么办,这狐狸脑筋不大好吧。


次日清晨宾客照理就该回去了,江澄一早推门就见看着蓝湛站在在门口,蓝湛神色略微促狭,看了自己一眼,又收回视线,“我……今日便回青丘了”。



“哦”,江澄没什么表情。



蓝湛犹豫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便过转身,想想又回过身道了句“告辞”,走了两句,又转过身“我改日再来拜访”。



蓝湛走后,江澄坐在山门口发呆,仙鹤来了,一爪子削到江澄脑袋上,江澄只是蹙了蹙眉,未曾言语。



仙鹤一脸嫌弃,“你这些年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龙性冷,江澄随着年岁日长,确实一年比一年沉默寡言。




江澄毫无预兆的一把抓住仙鹤的脖子,驾轻就熟的从他翅膀下面掏出一袋酥儿糖,扯开袋子就往嘴里丢了一颗,然后头歪靠在山口的石碑上,看着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云海。




江澄怅然若失的看了半天才开口,“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狐狸”。




仙鹤方才就想说了……本鹤没瞎,那滴溜溜两颗蓝色大眼珠子,“那不就是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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